作家余華香港書展幽默開講：

【資料圖】

“突然成‘文化圈頂流’，讓我很苦惱”

余華（左）在臺上。

《文城》

作為中國一線實力派作家，余華的人氣“出圈”效應非常明顯——不只表現(xiàn)在文學圈、出版界，他的名聲正通過互聯(lián)網(wǎng)擴展到更廣泛的受眾圈層。

在新一代很多年輕讀者心目中，余華說話幽默風趣、金句頻出，是一個“段子手”。余華說過的話、文字或是視頻，在多個社交網(wǎng)站、信息平臺廣為傳播。偶爾還會沖上微博熱搜。當作家余華多了一個“網(wǎng)紅”身份后，他自己是怎樣的感受，對此有怎樣的回應？

7月22日，余華的人氣在線下活動現(xiàn)場再次得到證明。他亮相香港書展演講廳，進行了一場“文學自由談”的分享會。當余華出現(xiàn)瞬間，幾千人的演講廳掌聲雷動，主持人在開場時不禁發(fā)出感慨：“這簡直像是在開演唱會的場面。今天我見識到什么叫文學不死，什么叫文學明星。”

據(jù)活動主辦方透露，余華分享會吸引了10000名讀者報名參加。但因場地的消防安全需要，這場分享會被臨時決定分為上、下兩個半場，讀者輪換入場聆聽。有讀者為了進場見到余華“真身”，甚至等了4個小時。主辦方說，“這在香港書展期間舉辦的歷場文化活動中還是第一次”。

華西都市報、封面新聞記者在現(xiàn)場看到，入場讀者大部分是年輕人，有的上半場聽完意猶未盡，清場后又去排隊進入下半場，還有人現(xiàn)場大喊“余華，我愛你”。對于活動被臨時安排上下兩個半場，余華也對讀者表示歉意：“確實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來，感謝大家。”

是否想象過得諾獎？

“不能把控的事情，想都不要想”

在持續(xù)3個多小時的分享會中，余華分享了他創(chuàng)作《活著》《兄弟》《文城》等多部熱門作品的心路歷程，其中包括語言風格、角色、情節(jié)設置考慮等細節(jié)。

在回答讀者提問環(huán)節(jié)，余華集中回應了上熱搜、“文化頂流”、諾獎、人工智能等多個熱門話題。當有人問他是否對得諾獎有過想象，他說：“能不能得諾獎，這根本不是我能把控的事兒。不能把控的事情，連想都不要去想它。作為一個作家，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的作品寫得更好。”

余華還在演講中談到自己的兩位文壇好友莫言和蘇童，“莫言寫作速度很快，我經(jīng)?？吹剿硞€包就回高密了，回來的時候包里是厚厚的稿子，讓我很羨慕。莫言寫小說就像打籃球，得分很快很高。我更像是踢足球，踢很久了還是零比零?！庇凶x者提問他如何看待自己與蘇童的文學成就對比，他幽默回應：“我跟蘇童在寫作成就上旗鼓相當。但他有一點不如我：他不會拔牙（注：余華當過牙醫(yī)）?！?/p>

如何看待“文化圈頂流”？

自媒體活躍，以前說的話在網(wǎng)上翻新

看到現(xiàn)場讀者如此多、如此熱情，余華說：“我仿佛出現(xiàn)了一個幻覺：似乎我成了狄更斯了。那是19世紀，狄更斯的作品在報紙上連載。作品連載結束之后，他就坐船去另外一個地方。等他下船后，岸邊有幾千人焦急地等著問他，主人公結局如何?！?/p>

有讀者問他如何看待自己成為“文化圈頂流”，余華說，“我知道很多讀者讀過我的書，尤其是《活著》很受歡迎，把我其他的書也帶火了。這兩年我上街會被人認出來了。因為這個，我兒子都不太愿意跟我一起出門吃飯，這成了我的一個苦惱。但是怎么就成了‘文化圈頂流’，我真的不太知道?！?/p>

余華接著分析說，“我個人認為，這可能是跟互聯(lián)網(wǎng)、自媒體短視頻有關。有一次我跟家人正在外面吃飯，有個朋友打電話過來告訴我：你上微博熱搜了！我兒子拿起手機看，是我的一段話上熱搜了，那段話大概是說，幾十年前我去我們那里的文化館上班，特意遲到兩個小時，結果發(fā)現(xiàn)還是第一個到。這是我很多年前說過的一段話，莫名其妙突然上熱搜，可能是它戳中了一些人的某些情緒吧?！?/p>

余華還提到，前幾年，賈樟柯曾拍過一個講作家的電影《一直游到海水變藍》，其中一個段落主角是他。片中余華談改稿的一段話，也被截成短視頻在網(wǎng)上到處流傳?！昂芏嗳丝粗加X得我很幽默，其實那不算幽默，那是我真實的想法?！庇嗳A坦言，自己對這種傳播熱度其實并不太適應，“有很長一段時間，我故意不接受任何媒體采訪，以為能降溫。但是我發(fā)現(xiàn)沒用。因為自媒體太發(fā)達了。我很久以前說過的話，會不斷被弄到網(wǎng)上翻新?！?/p>

寫《文城》采納太太的建議

學會愛上筆下虛構的人物

2021年，余華推出他的最新作品《文城》，備受矚目。他透露，寫《文城》過程中，他首先得到的是家人的反饋，“一開始是我太太，后來我兒子也加入了提意見的隊伍中。我現(xiàn)在寫作發(fā)表之前，要先過他倆的關。”余華開玩笑說，《文城》改到最后他都央求太太和兒子：“看在親人的面上，就別再提意見了，我真的改不動了?！?/p>

在《文城》中，余華塑造了一個叫小美的女性人物，性格復雜，成為讀者分析的重點對象。余華坦言自己對這個人物的感情確實非同一般，“在我40年的文學寫作生涯里，寫小美是最大的一次挑戰(zhàn)。在寫別的角色時，我都不擔心。因為我對筆下的虛構人物，會有一個越來越認識的過程。寫到一定境界，我跟他們成了朋友，人物會自己‘說話’。但是，小美不是那么一般意義上的好人，但也讓人恨不起來。把她往壞里寫很容易，但往好處寫，也不那么簡單?！钡沁@次挑戰(zhàn)，讓余華大有收獲，“我發(fā)現(xiàn)，我跟筆下的虛構人物有了更深的聯(lián)結關系：我不只是跟他們成為朋友，我還愛上了他們?！?/p>

在此，余華也特別感謝太太的意見反饋?！耙婚_始她不滿意我寫的小美，認為我在寫的時候，沒有愛上小美。我琢磨了她的話，覺得有道理。于是我就試著改。終于有一天我跟她說，我覺得我愛上小美了，這小說應該可以拿出手了?！?/p>

由此余華也坦言，這次寫“小美”的經(jīng)驗，也讓他感悟到，“對我來說，僅僅理解一個小說人物還不夠，還要愛上這個人物。我以前寫《活著》的時候肯定愛上過福貴以及其他虛構人物，但是我此前并沒有意識到。是小美讓我意識到這一點：我對我筆下的人物是有愛的?！?/p>

《活著》銷量超2000萬：

“這是我的轉型之作，意義重大”

要說到當代華語圈最暢銷的嚴肅文學小說，《活著》一定會被提及。這部小說自首次在《收獲》雜志上發(fā)表至今30多年，打動無數(shù)讀者。據(jù)統(tǒng)計，《活著》單本銷量已經(jīng)超過2000萬冊。如此成績，罕有匹敵者。

余華透露，《活著》的寫作準備了很長時間。“我一直很想寫一個人的命運故事，但是一直沒找到呈現(xiàn)的方法。有一天我腦子里突然出現(xiàn)了‘活著’這兩個字。我就知道怎么寫了?！庇纱擞嗳A還談到文學中靈感與方法之間的關系，“其實，靈感可以每天都出現(xiàn)，但問題在于你是不是有合適的方法把這個靈感表現(xiàn)出來。否則的話，靈感消失的速度比出現(xiàn)的速度更快。”

很多人特別欣賞《活著》的語言風格：簡潔樸實。余華也分享了他如何找到這種風格的心路，“選擇怎樣的寫作風格，跟表現(xiàn)的對象大有關系。比如當時我在形容月光需要找到一個意象，我想了很久，終于找到了——鹽。這個事物很適合《活著》里的人物，而且鹽跟傷口聯(lián)系密切。于是我就寫出了‘月光照在地上，像撒滿了鹽一樣’這樣的句子，我認為這個比喻是非常準確的。”

在小說中寫悲慘人物，身為作者是怎樣的感受，會難受嗎？余華坦言，寫《兄弟》的時候“的確很心酸”?！皩懗醺宓臅r候，感受還不強烈。因為那些令人難過的段落，是分幾天完成的。但是修改的時候，一下子會看很長的內容，就比較難受，看的時候涕淚齊下，擦紙巾在桌子上都堆成一個小山?！?/p>

但余華也坦言，自己并不認為，福貴就是一個徹底的悲劇人物，“如果你仔細看小說，你能感受到他其實用幸福的口吻講述自己悲慘的一生。因為他自己曾經(jīng)擁有過很美好的經(jīng)驗，有過好的妻子、孩子，一生無悔了?！?/p>

余華說，《活著》對他“意義重大”?！八俏覍懽鞯霓D型之作。一開始我是用第三人稱寫，但是感覺不對勁，就寫不下去。然后我換用第一人稱，很順利就寫下去了。此時我就明白了，如果以第三人稱講福貴，那么講述的只能是他的苦難。但是我用第一人稱，讓他自己講，那就不只是苦難，他也有自己幸福的內心感受?！?/p>

絕不會用ChatGPT

人類獨有的就是對命運保持未知

由于人工智能的快速發(fā)展，作家都會被問及一個問題：如何看待ChatGPT的存在，是否會使用它作為創(chuàng)作輔助工具？余華對此回應：“我絕對不會用。因為我覺得那將會是邯鄲學步，不倫不類?！彼f自己作為一名創(chuàng)作者，“對AI沒有那么多恐懼。我在很多場合回應過這個問題，今天我愿意在此重申一下我的觀點：AI可能會表現(xiàn)出人類已有的所有的東西，但是它無法表現(xiàn)我們未知的東西?；蛘哌@么說，它能表達的是人類已表達出來的看法，卻無法表達出對命運的看法。我覺得，面對AI，我們人類還剩下的獨有東西就是對命運保持未知?！?/p>

華西都市報-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攝影報道